历史,有许多许多的分支。历史的大多数分支,与大多数人的距离总是相对遥远,例如,历史中传统最悠久的政治史,虽然读者历来不算少,但那里的主角———政治家们———与普通人毕竟隔得很远,要让普通人真正理解他们以及他们的活动,总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又如科学史,要想具备阅读的准备知识,就不是绝大多数人轻易便可做到的。其他的,诸如音乐史、宗教史、经济史、人口史……恐怕也差不多。但在这其中,建筑史也许是一个例外。除了极少极少数的人之外,人们总是要自愿或不自愿地住在形形色色的建筑中,就算走出户外,倘不是在荒郊野岭,通常也会有各具特色、建于不同时代的各种建筑映入眼帘,让人无法回避,更不用说在旅游中的刻意追求了。在这种意义上,我们每个人似乎都在生活中体验着建筑的历史。
但这种体验毕竟是很初步的,很被动的,也是很有局限的。当我们开始主动地想了解更多的、在时间中更久远和空间上更离散的建筑艺术,去领略人类通过建筑来创造的美与永恒时,找一本出色的建筑史来读,也许是一种最便捷、最省力的方法。如果我们只想初步涉猎,而不是要成为这一领域的专家,那么,英国人纽金斯所写的《世界建筑艺术史》(顾孟潮、张百平译,安徽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应该说是一部很不错的读物。
之所以这样讲,首先,是因为此书篇幅不大。在20余万字的文字中,囊括了从美索不达米亚,到古代埃及、希腊、罗马,到中世纪,到文艺复兴,以至直到20世纪70年代不同地区在不同的文化中产生的最有代表的建筑艺术的历史。其次,在介绍建筑艺术史时,此书并非孤立地、枯燥地就建筑谈建筑,而是把建筑艺术的发展放在生产、生活、宗教、文化、政治和社交的背景中来讨论,让人们初步地了解那些形形色色的建筑形式是如何在不同的背景中被创造出来的。
对于非专业的读者,《世界建筑艺术史》的作者在书中除了在广泛的背景中从技术的角度介绍各种风格、流派的建筑的发展,更有一些不同凡响的观点见于各处,可以引导人们由建筑艺术的发展联想、思考更多的问题。举例来说,作为中国的读者,当然会对一个外国学者就中国建筑艺术的历史所作的评论感兴趣。其实,在此书中,作者将中国和日本归并为远东建筑艺术的代表,把从公元前3世纪到20世纪的发展浓缩在一章中,只占不到全书篇幅的十分之一。但就在这短短的30来页里,我们也还是能够发现有趣的信息。除了源于实用的设计之外,作者还简略提到中国建筑艺术形式和风格与中国文化的许多关联,如对塔的意义的分析,对于庙宇有意地被建造成寻常百姓家庭风格的原因的分析,对城镇和建筑物的规划设计模式与重视“风水”之关系的论述,对城墙的象征意义的提及,对住宅格局与对严格的礼仪和私密性需求的看法,甚至将房屋和花园的风格与中国的儒家和道家不同的哲学观联系起来。对这些见解,人们当然可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真正引起我思考的,还有其他两点。
其一,是《世界建筑艺术史》的作者承认,日本建筑受中国文化影响非常之大。虽然他也讲到“16世纪以后,中国对欧洲的艺术和建筑有着明显的影响。”但紧接着,又提出,“更多的是日本对世界建筑艺术的影响。”为什么,作者没讲。这也许是留给我们中国读者思考的一个远远超出于建筑史之外的深刻问题。
其二,与中国建筑的用材有关。一方面,《世界建筑艺术史》的作者就事论事,谈到:“毫无疑问,中国人最喜欢的是木材,框式或梁式结构是中国首先发明而后传到日本的。”“最初刺激各类建筑物广泛使用木材的因素,无疑是木材资源的丰富,如黑龙江流域的东北地区密布的森林”。但与此同时,作者又尖锐地指出:“到19世纪,沿用木材的顽固习惯,已经威胁到热带密林,致使许多景观丧失、土地裸露,而这么做并非由于中国人不善于运用砖。”当我们读到这些一针见血的评论,联想到历史上一次次以砍伐大片大片的林木为代价建造起来但却又一次次毁于战火的奢华致极的皇家宫殿和豪门巨宅,联想到我国随着历史的演进消失得越来越快的森林,在我们欣赏那少数残存下来的历史建筑精品时,还会无条件地具有自豪感吗?
显然《世界建筑艺术史》的精采之处远不仅于此。这里只不过是就其有关中国建筑的一小部分举例略作议论而已。如果一定也要谈美中不足的话,也许插图再多些,再精美些,会使此书更为增色。但这也只是一面之词。早在1990年出版时,仅400页正文和80页插图的《世界建筑艺术史》就要卖到大约17元,以今日之书价,若是插图再讲究些,就算书再好,更多的读者恐怕也不得不掂量一下自己的钱包。这也是件两难的事。